张家康:青年毛泽东任职北大图书馆书记期间
1918年8月15日,青年毛泽东为新民学会赴法勤工俭学的事,由长沙乘火车来到北京。他没有去法国,而选择留在北京。10月,经恩师杨昌济介绍,被安排到北京大学图书馆为书记。
一直以来,关于青年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的任职多说是图书馆助理员,这似已成定论。据1920年《国立北京大学职员录》,北大没有图书馆助理员这一职位名称。毛泽东在1919年4月28日《致七、八舅父母的信》中,仅说“甥在北京大学担任职员”,并没说是助理员。
其实,书记一职,自古有之。《新唐书·高适传》“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表为左骁卫兵曹参军,掌书记。”顾名思义,“书”指书信和文牍,“记”指记录和登记,故“书记”是指从事公文抄写的人员。后泛指在机关团体中任抄写登记的工作人员为书记。此书记非现在意义上的书记。
青年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从事的正是这一工作。直至次年3月,因母亲病重而离职归湘。在北大图书馆的半年时光,他读了很多的书刊,接触了很多的人和事,这个过程和印象,一直深植于他的记忆之中,成为他一生中极为珍贵的经历。
杨昌济颇希望毛泽东入北京大学
1913年春,毛泽东被湖南第四师范录取,师范学校为五年制。次年春,第四师范合并入第一师范。第四师范是春季开学,而第一师范是秋季开学,毛泽东重读了半年预科,到1918年暑期毕业,他实际成为读了五年半的师范生。在这所学校里,对他影响致深的教员有杨昌济、徐特立、袁仲谦、黎锦熙、王季范、方维夏等,其中尤以杨昌济的影响最大。杨先生对这位农家子弟尤感兴趣,当日日记中写道:“余因以农家多出异才,引曾涤生、梁任公之例以勉之。”
杨先生期望不可谓不高,希望毛泽东像曾国藩、梁启超一样出类拔萃、大才槃槃。仅比毛泽东长四岁的黎锦熙和毛泽东来往密切,相交于师友之间,在读过毛泽东的日记后,他写道:“在润之处观其日记,甚切实,文理优于章甫,笃行两人略同,皆可大造。”
剧烈动荡的社会呼唤“大造”之才,而毛泽东也正以极大的责任心,关注着变幻的政治风云。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“二十一条”,消息传来,一师学生编印《明耻篇》小册子,毛泽东在封面写下:“五月七日,民国奇耻;何以报仇?在我学子!”他还在挽学友的诗中写道:
我怀郁如焚,放歌倚列嶂。
列嶂青且蒨,愿言试长剑;
东海有岛夷,北山尽仇怨。
荡涤谁氏子,安得辞浮贱!
那种对民族危难的沉重忧患,那种以雪耻救亡为己任的情怀抱负,已是溢于字里行间。更令人称奇的是,他在给肖子升的信中就警告:中日之间“二十年内,非一战不足以图存,而国人尤沉酣未觉,注意东事少。”后来的“九一八事变”“七七事变”,果然应验了这一防患未然的预言。
正是由于杨先生的介绍和推荐,《新青年》给他开启了另一扇认识中国与世界的窗口。陈独秀所说:“伦理的觉悟是吾人最后之觉悟”,对他的感触极深,循着新文化运动的思路,他在努力地探索,为此阅读了许多哲学和伦理学的著作,而兴趣最大的是伦理学,他认为,“伦理学是规定人生目的及达到人生目的的方法之科学。”之所以如此认识,是因为他觉得“国人积弊甚深,思想太旧,道德太坏”,而要改变这种状态,就必须“从哲学、伦理学入手,改造哲学,改造伦理学,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”。
“自信人生二百年,会当水击三千里。”一生酷爱游泳的毛泽东,不仅能在江河湖海中“胜似闲庭信步”,而且对改造中国与世界,充满着“舍我其谁”的自信和“拿得定,见得透,事无不成”的意志。他一生之所以能最后成功,一师所奠定的自信心和意志力,是最为根本的基础。他常对人说,好男儿要为天下奇,读奇书,交奇友,做奇事,做个奇男子。同学们用谐音给他起名为“毛奇”,以历史上普鲁士的一名很有学问的将领毛奇相比喻。在一师的人物竟选活动中,毛泽东在三十四名当选者中,得票最高,而在德、智、体三方面都有得票者,惟有毛泽东一人。
1918年4月14日,新民学会在蔡和森家正式成立,到会的有毛泽东、蔡和森、肖子升、何叔衡、肖三、张昆弟、陈书农、邹鼎丞、罗章龙等。这是五四时期最早的新型社团之一,宗旨是“革新学术,砥砺品行,改良人心风俗”。肖子升为总干事,毛泽东、陈书农为干事。学会成立不久,肖子升去了法国,会务便由毛泽东主持。
1920年冬,由毛泽东撰写的《新民学会会务报告》说:“会章系鼎丞、润之起草,条文颇详;子升不赞成将现在不见诸行事的条文加入,颇加删削”。肖子升“颇加删削”的条文,恰是毛泽东所提激烈的政治主张。一激烈一温和,这是两位好友最终分道扬镳的主要原因。
其实,毛泽东此时的思想信仰仍未确定,就是他所说“是自由主义、民主改良主义、空想社会主义等观念的大杂烩。……但是我是明确地反对军阀和反对帝国主义的。”1918年6月下旬,新民学会召开会议,认为留法勤工俭学很有必要,应该尽力进行,推举蔡和森等“专负进行之责”。蔡和森到了北京后,给毛泽东来了一封信,十分同意毛泽东的新民学会的方针意见,信中说:
“兄对于会务,本有经纶天下之大经,立天下之大本的意趣,弟实极表同情,且尤不讳忌嫌疑于政党社会党及诸清流所不敢为者之间。以为清流既无望,心地不纯洁者又不可,吾辈不努力为之,尚让何人去做?此区区之意,相与共照也。”“三年之内,必使我辈团体,成为中国之重心点。”三年内真的做到了这一点,新民学会会员大多成了中共早期党员,担当起中国革命的重任。
杨昌济此前已在北大哲学系任教,赴法勤工俭学的信息就是他传递回家乡的,并让一师的学生们积极准备赴法留学。这时的湖南政局混乱,政权更迭频繁,教育已经摧残殆尽,学生已至无学可求的境地。勤工俭学便是一条新的出路。蔡和森在北京忙碌之际,常去杨先生处。6月30日,蔡和森在致毛泽东的信中说:
“兄事已与杨师详切言之,师颇希望兄入北京大学”。北大校长蔡元培“正谋网罗海内人才”。“吾三人有进大学之必要,进后有兼事之必要,可大可久之基,或者在此”。“兄事”当指毛泽东正在长沙筹划赴法勤工俭学的事,“吾三人”是指毛泽东、蔡和森和肖子升。他们都是杨昌济最看重的学生。杨昌济希望毛泽东先“入北京大学”,以造学业和事业的“可大可久之基”。
在全国准备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中,湖南是报名最多的省份。毛泽东担心大量人才外流,造成基础教育薄弱,所以,他在致同学罗学瓒的信中说,同人已没有几个从事小学教育,“后路空虚,非计之得”。认为罗学瓒从事教育工作最适宜,不如留下从事教育。在安排给患病母亲开一药方后,毛泽东于8月15日离开长沙前往北京,途中因铁路被大水冲断,延至19日到达北京。
我当时赞同无政府主义的很多主张
到了北京后,毛泽东忙碌着奔波着,几经联系,才落实好勤工俭学的事宜。大多青年因出国补习法语,陆陆续续进了预备班,没有进预备班的也考入北大预科。杨先生希望毛泽东最好能在北大继续读书,可他却没有报考预科,其间不乏经济的原因,亦不排除与他一向推崇自学的主张相关。这里还有一个客观存在的原因,那就是当时教育部规定,中等师范生毕业后,必须先工作几年后,才能报考大学。
现今这一愿望已然落空,他便作另外的努力,据毛泽东的好友肖子升回忆,由于“蔡(元培)校长帮忙的缘故,”图书馆长“李大钊安排毛泽东干打扫图书馆、整理图书等轻便工作”。他说:
“毛泽东对蔡孑民校长一直非常感激。写给他的每封信都以‘蔡夫子大人’开头。他认为自己是蔡校长的学生,永远对蔡校长表示尊敬。1938年,蔡孑民先生隐居九龙,在他逝世前十二月左右,我常到他家促膝而谈。有几次我们谈起毛泽东。以蔡先生的高龄,自然他不能记住一切。蔡先生还能记得毛泽东给他写信,但想不起毛泽东的音容笑貌了。”
毛泽东最初住在杨先生家,其他会员分住在湖南会馆。由于分散居住,联系起来十分不便。不久,毛泽东和蔡和森、肖子升、罗章龙等八人搬到景山东街三眼井吉安东夹道七号,八个人挤住在一间小屋里,白天还好,一到晚上,大家挤在一个炕上,挤得几乎都透不过气。如果实在熬不住要翻身,必须要先同两旁的人招呼,否则,你根本翻不过来。毛泽东是带着抱负和求知欲来到北京,在他的眼中,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?他说:
“在公园里和故宫广场上,我却看到了北方的早春。当北海仍然结着冰的时候,我看到白梅花开。我看到北海的垂柳,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,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雪后披上冬装的树木的诗句:‘千树万树梨花开’。北京数不尽的树木引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。”
来京的新民学会会员中,毛泽东当属最窘困者之一。肖子升说:“毛泽东几乎一无所有,虽然路费(往法国)已减少到一百大洋,但这对他仍是无法解决的大数目,而且他自己知道,无人能借这笔钱给他。”毛泽东自己也说:“北京的生活费用对我来说太高了。我是借了朋友的钱来到首都的,到了以后,非马上找工作不行。”有了这份图书馆书记的工作,“我每月可以领到一大笔钱——八块大洋。”
这固定的经济收入,对他来说显得尤为重要,因为由此奠定了他在北京的生活,故而分外珍惜,怎会像有的文章所说的那样,不切实际地与“那时北大的名教授的工资高者三百元”相比,而“感到屈辱”呢?
他因工作关系,阅读各种新出版的书刊,结识名流学者和有志青年。他的顶头上司李大钊对他的影响最为直接。可有文章说:“1918年,张申府曾是北大图书馆的代理馆长(关于张是否是代理馆长一事,还有另外的说法),正是临时工毛泽东的顶头上司。”又说:毛泽东“用那种龙飞凤舞、潦草的,并没有多少根基的草体字书写图书卡片,显然是很不合适的。”因此,受到代理馆长张申府的训斥,毛泽东“恨声不绝”,“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。”1957年,张申府之所以被打成右派,“当然都与当年给毛‘受气’有关。”
张申府是否北大图书馆代理馆长,就是这位作者也以为“还有另外的说法”。毛泽东在延安接受斯诺采访时,已经说的十分明白,他说:“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伦理学教师当时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。我请他帮我找工作,他把我介绍给北大图书馆的主任。这个人就是李大钊,他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位创始人。”
肖子升对这件事的叙述,就更为详尽。他说,他们原打算让毛泽东去做教室清洁员,因为,那样可以在工作之余,免费旁听。后来,是蔡元培改变了毛泽东的工作,他说:
“蔡校长是位可敬的人,立即了解了我们的困难。他有个更好的主意:与其做个教室清洁员,不如安排毛泽东在图书馆工作。因此他写了张条子给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先生:‘毛泽东为实行勤工俭学计划想在校内工作,请将他安排在图书馆中,……’蔡校长没有指出毛泽东是由长沙来的,是‘青年领袖’。李大钊安排毛泽东干打扫图书馆、整理图书等轻便工作。”
1924至1926年间,肖子升与李大钊曾在一次会面中旧事重提,“我们谈到过毛泽东,有一次李大钊说:‘我叫毛泽东作清洁工作,完全是遵守蔡校长的指示。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,希望你能原谅我。”当事人毛泽东和肖子升的回忆,都已经表明毛泽东的顶头上司是李大钊,而并非是张申府。
说到毛泽东用草书填写图书卡片,那更是站不住脚,稍有书法知识的人都知道,草书写起来是笔画连绵,飞鸟惊蛇,小小的图书卡片怎么也不能以草书填写,这是常识。十分珍惜这一工作的毛泽东,怎么可能冒着丢“饭碗”的风险,而任意在上面用草书填写,况且也无法书写。毛泽东的草书是中老年后才入佳境,青年时期的毛泽东写得一手工整隽秀的楷书,他在一师时所作的读书眉批,他给表兄文咏昌的还书便条,便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。
毛泽东的工作问题落实了,他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,专心于工作之外,对学业和人生的思索仍在追寻之中。他和新民学会在京会员,曾邀请蔡元培、陶孟和、胡适分别在北大文科大楼谈话,所谈多是学术和人生问题,对他们很有启迪。“五四”前后,西方的各种主义如潮涌来。毛泽东在众多的主义中,苦苦寻找着救国之路。他说:
“当时我的思想还是混乱的,用我们的话说,我正在寻找出路。我读了一些关于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,很受影响。我常常和来看我的、名叫朱谦之的学生讨论无政府主义和它在中国的前景。当时,我赞同无政府主义的很多主张。”
和邵飘萍梁漱溟周作人有过交往
毛泽东在北大时,和邵飘萍、梁漱溟、周作人都有过一段交往。听过邵飘萍、梁漱溟的课,交往的时间颇长。因讨教新村主义而拜访过周作人,可谓一面之缘。然而,无论交往的长短,毛泽东都没有忘记他们。在谈起北大往事时,他曾深情地说:邵飘萍“对我帮助很大。他是新闻学会的讲师,是一个自由主义者,一个具有热烈的理想和优良品种的人。”
1918年,邵飘萍在北京创办《京报》和新闻编译社,并在北大讲授新闻学。当时,北大成立了新闻学研究会,毛泽东是会员之一,邵飘萍常到学会讲课,传授办报的业务知识。毛泽东除了课堂听邵先生讲课外,还常去邵先生家讨教,据邵飘萍夫人回忆:“那时,毛主席是北大职员,平易近人,到我家里来,很有礼貌,叫飘萍为先生,叫俺邵师娘。”
后来,毛泽东回长沙创办《湘江评论》,邵飘萍所传授的知识,给了他不少的帮助。毛泽东也因《湘江评论》而声名鹊起,登上中国革命的舞台。毛泽东对邵飘萍的半年授课之恩,一直怀念在心。1926年4月26日,邵飘萍被军阀张作霖、张学良父子杀害。毛泽东知道后,十分惋惜。1949年4月,毛泽东亲自批文追认邵飘萍为革命烈士。他对这段短暂的师生关系,极为珍惜,就是到了晚年,他仍称“我是邵飘萍的学生。”
毛泽东虽然没有上北大,但他是新闻学会和哲学会会员,由此而旁听了邵飘萍和梁漱溟的课。他和梁漱溟是同龄人,只是在月份上,梁漱溟长三个月。梁漱溟与杨昌济同在哲学系任教,经常来杨家,多次为梁漱溟开门的都是毛泽东,他们开始有交往而熟悉起来。
1938年,梁漱溟为积极奔走全民抗战,来到延安。他单独与毛泽东进行八次谈话,其中两次彻夜长谈,使梁漱溟对共产党,对毛泽东本人有了深刻的印象。在后来的国共两党斗争中,梁漱溟领导的中国民主同盟,一直站在中国共产党的一边,支持反蒋反国民党的斗争。
全国解放后,他们之间的往来仍如常密切。问题出在1953年9月的政协常委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扩大会上,在有关农民问题的发言中,梁漱溟的一句“工人农民生活九天九地之差”,惹恼了毛泽东。两人在会上斗起了口角,在一片批评谴责声中,梁漱溟非但不认错,反而顶撞说:“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无雅量”。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崩溃。梁漱溟并没因此而受到任何处罚,只是再也没有来往。
1986年,梁漱溟旧事重提,检讨自己“当时意气用事,言语失控”,“我的顶撞在先,才有毛主席对我的批判在后。”他对毛泽东一直钦佩,就是到了晚年,在接受外国学者采访时,仍然说:“毛主席这个人呢,我跟他接触很多,他是雄才大略,那是很了不起。”
毛泽东来北大之前,作为湖南一师的学生,曾信奉过新村主义。到北大后,他理应去拜访中国新村主义的最积极的鼓吹者周作人,可却疏于这方面的记载。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发生在1920年4月7日,周作人的当天日记:“毛泽东君来访。”此前,周作人已经办起所谓新村支部,并在《新青年》发布启事:“凡有关于新村的各种事务,均请直接通信接洽。”
1918年春,毛泽东邀了几个朋友,从事半耕半读,虽然收效不大,可他仍很向往。1919年12月,毛泽东率湖南驱逐张敬尧请愿团来到北京。他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,不是起草驱张的文稿,就是往驻京的各大报馆送驱张的文电,再不就是往各大衙门请愿。往八道湾拜访周作人的事,一直拖到次年4月7日。他和周作人相会具体谈了什么,看来已成为永远的迷,但有一点是应该肯定的,那就是都会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——新村主义。
后来,毛泽东奔走革命,其声名已如日中天。周作人有意也罢,无意也罢,这都是一段难忘的记忆。抗战期间,日军占领北平,周作人沦为文化汉奸。在此期间,他也不是一件好事没做,他就曾尽力保护过好友李大钊的儿女们。在护送李大钊的女儿李星华、儿子李炎华离开北平前往延安时,周作人特意告诉李星华:“延安我不认识什么人,只认识一个毛润之,请你给他带好。”
抗战胜利后,周作人以汉奸罪被捕并服刑。1949年1月,他被保释出狱后一直住在上海。新中国建立后,他日夜思念回到北京,便给毛泽东、周恩来写了一封信,信发出后便在深深的期待着。他对朋友说:“南北通车了,我已经发出一书信给毛润之先生,毛先生在北大当图书馆馆员时见过面。有一次,他来八道湾看鲁迅,鲁迅不在家,同我谈了一会。我去信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北京,还不知道给不给回音。”
周恩来接信后,立即送给毛泽东,毛泽东看罢说:“文化汉奸嘛,又没有杀人放火。现在懂古希腊文的人不多了,养起来,让他做翻译工作,以后出版。”不久,周作人得到可以回北京的消息,他高兴地告诉友人:“回音果然来了,是毛先生请周恩来写给我的,允许我回家。”
回京后,周作人重新住入八道湾。在周扬、冯雪峰的安排下,人民文学出版社买下他的全部译稿,每月支付二百元,这在当时应是一笔不菲的收入,待书稿全部出版后,稿费再重新结算。周作人自然清楚这一切得益于毛泽东,原想给毛泽东去一信,可“因为知道他事情太忙,不便去惊动”,迟迟的就一直没有去信。
坑灰未烬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读书
毛泽东零距离地接触陈独秀,当然是在北大。他说:“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。当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,他对我的影响也许比其他任何人的影响都大。”1920年6月,毛泽东第二次来到上海,他特意拜访陈独秀,他说:“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候,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。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,陈独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”尽管他们后来道不同,但是毛泽东就个人情感上,一直没有忘记陈独秀。
全面抗战爆发后,陈独秀获释出狱,并重提合作抗战的事情。中共中央立即以张闻天、毛泽东的名义作出“我们对托派分子的下列原则”,其精神实质是要陈独秀等承认托派的错误,即可重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。恰在此时,王明回到延安,极力阻止这一工作的进行。王明直至晚年对此还沾沾自喜地说:“由于我已回到延安,陈独秀恢复党籍的计划才未实现。”
毛泽东没有忘记自己的引路人,1942年3月30日,也就是陈独秀逝世前两个月,他在中央学习组会议上说:“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。”三年后,毛泽东再论陈独秀,他说:陈独秀虽然“有些不正确的言论,但是他创造了党,有功劳。”“关于陈独秀将来修党史的时候,还是要讲到他。”在1959年8月的庐山会议上,毛泽东错误地批判了彭德怀,就是在这次紧张的会议上,毛泽东再提陈独秀,他说:“他后来去世,那个责任在我,我没有把他接来。”显而易见,毛泽东为此仍在深深的自责之中。
毛泽东作为新民学会赴法勤工俭学的组织者之一,自己却没有出国,这其中的理由当然如他和斯诺所说:“我觉得我对我自己的国家了解得还不够,把我的时间花在中国会更有益处。”据毛泽东致周世钊信说,他曾为此讨教胡适、黎锦熙,“他们都以为我的意见为然,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《非留学篇》。”毛泽东虚心好学,奉胡适为“楷模”,胡适又待人热情,好为人师,而且他们又年龄相仿,他们之间定有一段亦师亦友的交往。
毛泽东回到长沙创办了《湘江评论》,这引起了胡适的注意,而毛泽东所写《民众的大联合》,更让胡适拍手叫好,他在《每周评论》发表文章,称赞《民众的大联合》,“眼光很远大,议论也很痛快,确是现今的重要文字。”称赞《湘江评论》说:“武人统治之下,能产生出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兄弟,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。”1919年12月,毛泽东第二次来北京,曾和几个新民学会会员拜访胡适,并留下一封信。回到长沙后,毛泽东还给胡适寄份明信片说:“将来湖南有多点借重先生之处”。
在此之前,毛泽东经过上海时,曾给胡适去信一封。1921年9月,毛泽东创办湖南自修大学。1951年5月17日,胡适在阅读胡华所著《中国新民主义革命史》中关于湖南自修大学的内容后,于当日日记中写道:
“毛泽东依据了我在一九二〇年的‘一个自修大学’的讲演,拟成‘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’。拿到我家来,要我审定改正。他说,他要回长沙去,用船山学社作为‘自修大学’的地址。过了几天,他来我家取去章程改稿。不久他就南去了。”
在胡适的眼中,毛泽东就是他的学生。抗战胜利后,他致书毛泽东,希望“中共领袖诸公……放弃武力,准备为中国建立一个不靠武装的第二大政党。”胡适太天真了,中国共产党前赴后继英勇牺牲所创立的军队,所开辟的根据地,怎么能拱手让于他人,而蒋介石“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”的独裁体制,又怎么能容忍中共作为“第二大政党”存在呢?如此不合时宜的话语,真所谓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。
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期间,毛泽东总想利用工作关系,多结交几个大学生,可事与愿违,毛泽东对斯诺说:“由于我的职位低下,人们都不愿同我来往。我的职责中有一项是登记来图书馆读报的人的姓名,可是他们大多数都不把我当人看待。在那些来看报的人当中,我认出了一些新文化运动的著名领导者的名字。如傅斯年、罗家伦等,我对他们抱有强烈的兴趣。我曾经试图同他们交谈政治和文化问题,可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,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讲南方土话。”
这件事当然使毛泽东刻骨铭心,他所说“不把我当人看待”,当有言过其实之处,不过有一点却是事实,作为全国最高学府——北大学生,“他们大多数”也免不了轻视劳动者的毛病,这些“天之骄子”怎能俯身与图书馆助理员,一个月只有八块大洋的下等人,“交谈政治和文化”呢?况且,所讲又是难以听懂的“南方土话”。这之后,天各一方,急景流年,北大学生们怎么也没有想到,当年那个讲“南方土话”的图书馆书记,二十多年后,竟会在西北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。
1945年7月1日,抗战胜利在即,傅斯年作为六名国民参政员之一乘飞机访问延安。毛泽东单独安排时间,与傅斯年彻夜长谈。同当年北大相比,时间和场景都有了转换,可毛泽东依然不失他乡遇故知的情怀和礼贤学人的雅量。谈话中,自然谈到北大学生在“五四运动”中的作用,谈到傅斯年等“五四运动”风云人物。听到谈及自己,傅斯年谦逊地说:“我们不过是陈胜、吴广,你们才是项羽、刘邦。”
第二天也就是7月5日,毛泽东给傅斯年写了封信,上写道:“遵嘱写了数字,不像样子,聊作纪念。今日闻陈胜、吴广之说,未免过谦,故述唐人诗以广之。”这便是章碣的《焚书坑》,毛泽东以条幅书写,赠与傅斯年。诗云:
竹帛烟销帝业虚,
关河空锁祖龙居。
坑灰未烬山东乱,
刘项原来不读书。
毛泽东为什么给傅斯年书写《焚书坑》,时下有着很多解。笔者以为毛泽东之所以书写这首唐诗,是针对傅斯年所说:“我们不过是陈胜、吴广,你们才是项羽、刘邦”而抒发,毛泽东以“刘项原来不读书”回应,其间含有自谦自况之意,即与傅相比,不是读书太多的知识分子,抑或有别的什么寓意,已是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了。
来源:新三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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